「怎樣可以加強孩子的作文能力？」

如果有那麼一整天──只要 24 小時就好──我不需要接觸這樣一個話題，至少不必聽到和感受到家有升學子女的父母這種奇特焦慮，我或許會覺得生活清靜而愉快一些；但想要臻於此境好像並不容易。我們身邊總有人認為自己的子女多少有表達障礙。

「文非吾家事」的焦慮似乎還帶來不少商機。近年不少人自覺有能力幫助孩子寫作文，教材一本一本地寫， CD 一套一套地錄，似乎就把孩子們「帶進」了「文學的殿堂」；或是讓「文學」豐富了「孩子的心靈」。這些幫助學子們「加強作文能力」的人並不覺得為通過升學考試而補習作文是多麼不對勁的事──不是也有很多人補數學嗎？不是也有很多人補英文嗎？不是也有很多人補音樂嗎？如果沒有一級一級的考試檢覈「把關」，還有誰願意用整篇整篇的文字去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呢？

毋寧從相對觀點來說：一旦通過考試，學子們還願意自動自發、寫命題作文的大概很少。就像數學或英文一樣，一旦在生活現實裡工具性的應用機會少了或沒了，人們當然不會純粹以「加強能力」為目的而主動演算或是鍛鍊。質言之：各級考試「誘導」考生學習作文所加強的，不是一種隨身攜帶的能力，而是用後即丟的資格。人們通過了考試，卻會更加打從心眼兒裡瞧不起作文這件事：以為那不過一個跨越時費力，跨越後卻可以「去不復顧」的門檻；一種獵取功名的、不得已而施之的手段。作文，若不是與一個人表達自我的熱情相終始，那麼，它在本質上根本是造作虛假的。

我服兵役的時候在士官級的軍事學校擔任文史教官，一連兩年面對數百名大部分是高中聯考門前的落敗者，大部分學生基於種種原因痛恨作文，其中一個在課堂上公然睡覺罷寫的學生說得實在而有力：「教官出的題目我沒話可說。」

孩子們真的沒話可說嗎？還是他想說的話被作文的形式給封閉了？我想了幾天，終於想出一招，讓學生先讀一篇他們自選的故事，並用自己的語言複述一遍這故事；我只規定：口頭複述的時候不可以用「後來」、「然後」、「結果」這些方便滑溜的連接語詞（用一次就扣 10 分）。口述完成而能夠不遺漏原故事的內容，就拿滿分。沒有人在第一次拿到滿分，大部分的人連 60 分都夠不上。但是，在和慣用連接語詞展開搏鬥的同時，他們開始構思、組句、謀篇，不得已而拿起筆來打草稿。很快便可以文從字順地說明一個事件，掌握一段情節，甚至提供充分而不累贅的細節。

清理思考不需補習

打消我們日常口語中毫無意義的口頭禪，有如清理思考的蕪蔓，掌握感受的本質，這種工作不需花錢補習、買講義、背誦範文和修辭條例，它原本就是我們自有自成的能力。擔心孩子作文寫不好的父母倘若實在焦慮得很，請聽我一言：找一篇有頭有尾的故事，讓你的孩子讀熟了，再請他用我所要求的方式口述一遍。也許父母們自己應該先試一試：你能夠乾淨俐落地說話嗎？

2009 年 06 月 30 日蘋果日報